在全球经济快速变化的背景下，中国资本市场近年来发展迅速，市场规模、活跃度及国际化水平不断提升，逐步成为全球重要金融市场之一。资本市场在为企业提供融资渠道、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与健康稳定高质量发展的要求相比，目前仍在运行机制方面存在短板，投融资功能的协调机制尚未有效建立，市场活力提升与内在稳定性维护协调机制的有效性不足。针对上述问题，耐心资本的政策理念在近年来逐步明确：2023年底，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证监会”）提出“推动健全有利于中长期资金入市的政策环境，引导投资机构强化逆周期布局，壮大耐心资本”；2024年4月，中央政治局会议首次提出“耐心资本”概念；2024年9月，中央金融办与证监会联合发布《关于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的指导意见》，提出完善长期资金制度供给、优化市场环境、提升投资回报预期；2025年年初，证监会再次强调，要“落实好《关于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的指导意见》及实施方案”“引导短期交易资金转为长期配置资金”。这一系列政策文件和会议表述，形成了从理念提出到制度安排的完整政策脉络，为引导耐心资本入市、支持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
2025年10月28日公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强调，“十五五”时期，应“在发展中固安全，在安全中谋发展，强化底线思维，有效防范化解各类风险，增强经济和社会韧性，以新安全格局保障新发展格局。”在此总体要求下，强化金融体系建设、优化资本市场结构、提升市场稳定性和韧性成为重要任务。特别是在资本市场中，引导耐心资本入市被视为优化市场结构、增强市场韧性和防范系统性风险的关键举措。
总体来看，耐心资本的提出不仅为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提供了理论指引，也体现了“十五五”时期中国在资本市场改革与长期发展战略上的系统思路，为优化经济结构、推动产业升级及实现金融强国战略提供了前瞻性路径。
“耐心资本”对资本市场的长远发展至关重要
在探讨耐心资本的概念时，首先需要明确“长线长投”的含义。顾名思义，“长线长投”是以长期投资为目标的资金配置策略，通常关注的是企业的长期成长潜力和持续性价值，而非短期的股价波动。耐心资本则是实现长线长投的关键，这些资金通常有更长的投资周期、较高的容忍度，并更关注长期回报，能够发挥市场“稳定器”和经济发展“助推器”的作用，进而促进企业的创新发展。其通常不受市场短期波动的干扰，能够长期为投资项目提供稳定的资金支持。因此它们对市场的短期波动敏感性较低，能够为资本市场提供相对稳定的支撑。
耐心资本的引入对资本市场的长远发展至关重要。首先，它可以降低市场波动性，提高资本市场的稳定性。耐心资本通常具有稳定的资金流入，不会因短期波动而撤出市场，从而减少了市场因短期投资者“恐慌性抛售”带来的不稳定性。其次，耐心资本可引导企业聚焦长期发展，重视产业的研发和创新，从而推动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此外，耐心资本的引入也对投资者的结构产生积极影响。截至2025年二季度，个人投资者持有的流通市值占比30.88%，境内专业机构持有占比为23.65%。可以看出目前市场个人投资者占比偏高，而机构投资者相对不足。进一步引导耐心资本入市，可以改善投资者结构，提升机构投资者的占比，提升市场的专业性和稳定性，这也符合全球资本市场发展的主流趋势。
（一）国有资本筑牢耐心资本发展基石。当前，我国高度重视耐心资本的培育壮大，引导长期资本入市，提升市场的稳定性和抗压能力。积极引导社会资本投向科技创新和实体经济，推动资本市场结构更加优化，为经济稳增长和高质量发展注入持久动力。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8月末，中国存续的创业投资基金达到26419只，存续规模3.47万亿元，成效显著。其中国有资本凭借其优越的资源整合能力以及风险抵御能力，引导耐心资本在支持战略性新兴产业和国民经济关键领域发展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同时，资本市场针对耐心资本入市的政策框架也逐步完善。2025年1月22日，中央金融办、证监会、财政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中国人民银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联合印发《关于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工作的实施方案》（以下简称《方案》），重点引导商业保险资金、全国社会保障资金、基本养老保障资金、企业年金基金、公募基金等中长期资金进一步加大入市力度，着眼长远收益。主要举措包括：一是提升实际投资比例，在现有基础上，引导大型国有保险公司增加A 股（含权益类基金）投资规模和实际比例。对国有保险公司经营绩效全考核，净资产收益率当年度考核权重不高于30%，三年到五年周期指标权重不低于60%。二是延长考核周期，要求公募基金、国有商业保险公司、基本养老保险基金、年金基金等全面建立实施三年以上长周期考核，大幅降低国有商业保险公司当年度经营指标考核权重，细化明确全国社保基金五年以上长周期考核安排。三是完善配套措施，优化资本市场生态，鼓励上市公司分红、回购，扩大定增参与主体，推进指数化投资等。
在全国性布局之外，省市级政府也通过设立地方性引导基金，推动当地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例如深圳市发布《深圳市促进新能源汽车和智能网联汽车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措施》，并建设新能源汽车产业基金体系，旨在促进智能网联汽车和新能源汽车高质量发展，有效助推当地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快速发展。
在国有资本引导基金的市场化运作与顶层政策的系统性保障下，耐心资本正加速向科技创新、新兴产业等关键领域集聚。这不仅为中国资本市场注入了长期稳定的活水，还夯实了市场健康发展的基础，为“十五五”时期经济结构转型与新质生产力培育，提供了坚实保障。
（二）社保基金、养老金及险资拓宽耐心资本投资渠道。作为典型的长期资本来源，社保基金、养老金和险资因其风险承受能力高、投资期限长、资本规模大，被广泛认为是“耐心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
社保基金的投资范围包括境内投资和境外投资。同时由于社保基金中短期支付压力较小，风险容忍度较高，秉承价值投资、长期投资理念，股票、股权等权益类投资比重相较于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有明显提升。2023年末《全国社会保障基金境内投资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提到，增加和调整全国社保基金投资范围，适当增加套期保值工具，具体包括股指期货、国债期货、股指期权等；股票类、股权类资产最大投资比例分别可达40%和30%，进一步提高了全国社保基金投资灵活度；适度下调管理费率、托管费率上限。相关数据显示，2024年年末，社保基金资产总额33224.62亿元。其中直接投资资产9485.76亿元，占基金资产总额的28.55%，距离政策允许的40%投资上限有巨大空间。
在养老金方面，随着2015年《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投资管理办法》的出台，养老金进入市场正式启动。而2018年启动的个人税收递延型商业养老保险试点则进一步拓展了养老金投资的渠道和范围，为更多个人投资者提供了长期的资本积累方式。此外，国家逐步允许全国社保基金和地方政府养老金入市，以便进一步拓展养老金在资本市场的配置比例。《企业年金基金管理办法》近年来不断完善，也为企业年金投资股票等资本市场产品提供了政策支持。
保险资金包括寿险、财险及健康险等多种保险产品所积聚的资金。2024年6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促进创业投资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中就提到“支持保险机构按照市场化原则做好对创业投资基金的投资”。保险资金投资周期通常较长且在进行投资时更关注长期稳定的回报，同时还具备规模庞大、稳定性高等特点，与耐心资本的理念高度契合。因此，增加保险资金在资本市场的配置不仅改善了市场的稳定性，也为上市公司带来了长期、可持续的资金支持。
（三）政策支持及国内资本市场基础设施为耐心资本保驾护航。为了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积极鼓励耐心资本进入创新型企业和战略性行业，近年来，国家陆续出台支持性政策，鼓励长期资本参与人工智能、新能源、绿色科技等新兴领域的投资。例如，《关于加快培育和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决定》明确了支持战略性新兴产业的资金导向，为耐心资本进入这些行业提供了政策依据。2024年9月26日，中央金融办、证监会联合印发《关于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的指导意见》，标志着A股长期资金入市进入大力支持与系统引导的新阶段。
随着“1+N”体系下投融资相协调的市场功能不断健全，资本市场含“科”量不断提升。根据2025年9月22日证监会吴清主席的发言，目前A股科技板块市值占比超过四分之一，明显高于银行、非银金融和房地产行业市值合计占比；市值前50名公司中，科技企业从“十三五”末的18家提升至24家，显示科技板块在资本市场中的比重持续上升。同时，科创板和创业板作为专门支持创新型企业和高科技产业的市场板块，为耐心资本提供了更多的投资机会。这些板块通过较为宽松的上市条件吸引了大量成长型企业，为长期资本进入这些企业创造了条件。耐心资本能够长期持有这些新兴行业，并在企业创新和扩展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助推产业升级和经济结构优化。
此外，金融监管机构近年来持续优化资本市场的法律法规，以改善市场环境。证监会推动注册制改革，减少上市公司进入资本市场的门槛，提高了市场的包容性和透明度。同时，监管机构加强了信息披露要求，确保投资者能够及时获得企业的真实运营信息。通过对公司治理结构的监管要求，上市公司在信息披露、股东权益保护等方面得到了进一步规范，这有助于提高耐心资本的投资信心，减少其因信息不对称带来的潜在风险。
为了更好地服务长期投资者，近年来我国资本市场的基础设施建设也在不断提升。股票交易系统、风险管理系统和市场监督机制的改进，使得市场整体的流动性和交易效率显著增强，降低了耐心资本的交易成本。此外，金融科技的发展进一步提升了市场信息化和透明度，帮助耐心资本更好地进行投资分析和风险管理。
金融基础设施的完善还包括与国际市场接轨，允许更多外资机构在境内投资。例如，通过沪港通和深港通，境外投资者可以更方便地投资A股市场，提升了市场的国际化水平，也为耐心资本带来了更多跨境投资机会。这样不仅为国内市场引入了国际资本，也推动了国内资本市场的改革和发展，使其更符合全球资本市场的标准和规范。
培育“耐心资本”的美欧经验与启示
在全球范围内，许多国家已经成功地通过政策引导和市场改革，推动耐心资本的入市，并取得了显著成效。
（一）美国：公募基金主导的养老金市场化投资体系。美国拥有全球规模最大的养老金体系，根据经合组织(OECD)数据，截至2023年，美国私人养老金资产规模已经达到近39万亿美元。其资金广泛投资于资本市场，并且以长期视角为主导。美国的养老金体系主要包括社会安全福利、个人退休金计划和401K计划等，其中401K计划作为员工自愿参与的个人退休储蓄账户，提供了税收优惠，鼓励个人长期持有。
公募基金（MutualFund）是美国养老金的主要投资方式，美国养老金大部分资产投资于公募基金，再间接地投向股票、债券、货币等标的，养老金已成为美国资本市场最重要的机构投资者，并对市场的长期稳定起到支撑作用。政策方面，美国的养老金计划使得401K账户中的投资收益延迟纳税并且享受其他税收优惠政策，鼓励资金进入资本市场。
通过这些政策，美国养老金基金能够实现长期增值，为退休储蓄提供保障，同时也在资本市场上起到了“稳定器”的作用并形成正向循环，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美国股市几十年来的上扬态势。
（二）挪威：全球最大主权财富基金。挪威政府全球养老基金（GPFG），又称“挪威政府石油基金”，是全球最大的主权财富基金之一，根据NBIM网页数据，截至2025年6月30日，挪威政府全球养老基金的资产规模为19.586万亿克朗。挪威政府全球养老基金的资金来源于挪威的石油收入，并通过国际市场的投资实现资金的保值增值。其投资策略偏向长期持有，主要分布在股票、债券和房地产领域。
挪威政府全球养老基金的投资政策特别注重环境、社会和治理（ESG）因素，实施一系列可持续发展投资标准，以实现长期稳定回报。挪威政府通过严格的法律和政策框架，确保挪威政府全球养老基金的透明度和问责制，使其能够在国际市场中发挥长线投资者的作用。此外，挪威政府规定挪威政府全球养老基金每年最多只能动用其收入的4%用于财政开支，确保了基金的可持续性和长期发展能力。挪威政府全球养老基金不仅为挪威人民的未来储蓄提供了保障，还通过其全球化投资分散了挪威经济对石油收入的依赖。
“耐心资本”将在“十五五”时期发挥更加系统性的作用
在中国资本市场制度建设持续完善、耐心资本体系初步形成的背景下，下一阶段的发展重点将从“制度确立”迈向“体系深化”。未来一个时期，尤其是“十五五”阶段（2026—2030年），耐心资本将在推动新质生产力形成、支持科技创新与绿色转型中发挥更加系统性的作用。
（一）继续完善长期资金供给体系。在养老金、保险资金和政策性母基金之外，可探索建立“战略性长期资金联盟”，以财政引导资金、主权财富基金和地方产业基金为核心，形成支持科技创新、绿色产业和中小企业转型的多层次耐心资本网络。通过市场化运作机制和多元化投资渠道，进一步提升资金配置效率。
（二）进一步深化资本市场制度型开放，扩大长期资金参与的领域和范围。应加快基础设施不动产投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REITs）、绿色债券、碳金融等长期资产市场建设，为耐心资本提供更多投资标的。同时，通过互联互通机制优化和跨境结算体系完善，吸引境外长期资本参与中国资本市场，形成国际化、可持续的耐心资本生态。
（三）持续优化长期投资的政策与监管环境。应完善税收递延、长期持有奖励机制，延长绩效评估周期，激励机构投资者实施真正意义上的长期投资策略。同时，强化市场行为监管，抑制短期投机行为，培育健康、稳健的长期投资文化，使“耐心资本”成为支撑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力量。
总体看来，在全球化和市场化不断深入的背景下，推动构建长线长投政策体系、加快“耐心资本”入市布局，已成为中国资本市场稳步发展的关键。从海外经验来看，美国的养老金体系和挪威的主权财富基金，都展示了耐心资本在支持市场稳定和产业发展的重要作用，并为中国提供了宝贵的借鉴。从政策导向来看，构建长线长投政策体系不仅是资本市场长期稳定发展的保障，更是“十五五”时期推动经济结构转型、建设金融强国和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关键举措。未来，随着中国资本市场的进一步开放和制度性改革的深入，耐心资本将在引导社会资金流向战略性新兴产业、绿色低碳领域和科技创新体系方面发挥更大作用。政策层面的持续优化、监管框架的完善以及金融基础设施的数字化升级，将为耐心资本发展提供更广阔的空间和更稳定的预期。
（作者单位：麦高证券，第一作者为麦高证券副总经理、研究发展部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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